弥野樱

堕霜(十)思量

李郴在书房思量着,觉得自己是不是该花大价钱去找个会高深功夫的人来当护院,不过这样的人一般又难以控制,无法完全信任。这次有人进入织院,护院完全没有发觉,若是还有人,那可麻烦了。李郴仔细想了想,没什么熟人介绍,也不敢用。突然又想到了洛霜,洛霜的功夫不错,心思也纯粹,今天看他样子是个聪明但没什么黑心的人,不如把他赎出来当护院也不错。随后李郴摇摇头,像洛霜这样的头牌,应当早已攒够了赎身的钱,只不过大概舍不得戏院里的人罢了。

洛霜身上的钱,的确已经够赎身了,他不走,也的确是舍不得戏院里的人罢了。戏院里的这些个小娃娃,入了这一行,都是自幼苦命的,有他护着求求情,学不会闯了祸也能帮忙拦着些。戏院里的人,虽不说,倒也念着洛霜的好,没有向着洛霜用什么下三滥的招数。洛霜也就这么看着风平浪静地过了十几年。

洛霜回了房间,衣服也没脱就扑在床上,随手扯过来被子抱住,然后便瘫在了床上。想着今天真是不少事,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想着啥。一会儿晃过去抱着孩子女人磕头时感激涕零的脸,一会儿又闪过那个织娘流着血狂喜绝望的脸,最后还是回到了那个背影,冷冽而安定的,仿佛在哪边见过。在哪里见过呢…洛霜心说,难不成自己以前见过?不过又想起他揉自己脑袋的手,洛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人铁定是把自己当小孩子看呢。实际上最多小两岁,洛霜碎碎念了下,抱着被子来回晃了晃又在床上翻了个身,决定干脆睡一觉吧,之后再想这些事好了。

再醒来便是傍晚了,洛霜睡眼惺忪地窝在被子里,半眯着眼睛看着窗纸半透进来的昏暗的光,脑子放空着,就快要接着睡下去的时候走廊里传来了声音,是豆子的。

“霜哥…”豆子还没叫完便低了声音,向旁边的人嗔怪道:“你干啥呀,吓我一大跳还不让我叫霜哥哥出来吃饭。”“师父应该还在睡觉,没听见动静,中午不是和李家少爷有饭局,他大概不去吃晚饭了吧。”这却是洛霜徒弟全子的声音。豆子不听他的,对他说:“那也不成,饭总是要吃的啊。”便又大声叫起洛霜。洛霜赶紧应了,实际中午他也没吃多少,现在也有点饿,便整了整衣服爬起来出了门。

出了门洛霜就见豆子背着手在小院中晃悠,全子在一边安生地蹲着,看见他叫了声师父。豆子飞快地窜过来拉着洛霜,嚷到:“霜哥哥你醒啦,快来吃饭,你看全子他自己不想吃饭,还要妨着我叫你。”洛霜无奈,一边被她拉着走一边回头对全子喊,让他也别饿着,也来吃饭。豆子却不乐意了,小丫头嘟嘟囔囔着出了院门。

全子站了起来,哂了一声,回了自己的住处。

渐近夜晚的昏暗晦涩中,影影绰绰间仿佛有个人影虚恍在最后的辉光中,在屋顶传来声几不可闻得笑声。

缩在榻上的全子猛地坐起,惊疑地环顾四周。一片寂静中,只有他一个人,心底的恶念仿佛被揭露了,被放大了。在听到洛霜说自己不行,无法挑大梁的时候,亦或是更早的时候…但是无法,洛霜很厉害,厉害到无法直面。所以不急,终有一天…

洛霜不知道他小徒弟心里想了些什么,只觉得他有点勤奋过头,之前他若是如此大抵就不会老板打。尽管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洛霜也觉得不到十岁的小孩子能想些什么呢,估计是看开了觉得未来还有希望,努力一下没坏处吧。

第二日洛霜便起床,又去将脸抹了上妆唱戏。今日天气却不大好,阴阴的,台上的唐明皇和杨贵妃也失了亮色,在戏台子上的阴暗里咿咿呀呀地,仿若开出了在空落落的繁华里极尽娇妍的牡丹,却又死在了奢侈的锦画之中。天气不好,客人也不多,三三两两的闲人呆在几处桌子旁饮酒品茶。洛霜唱了一出戏下去休息了下,前边的人突然却闹了起来,要洛霜快些来演。

以往常来的客人都晓得两出戏间要歇一歇的,这位客人像是以为不演了亏了他的票钱,闹了起来。老板前去劝了下,他见着其他的客人都不急不躁的,还在隐隐地看他的笑话,脸红脖子粗地放了几句狠话复又坐下了。时辰到了洛霜出场唱了第二出戏,演的间隙他稍稍掠了眼台下,就见只有一个人是孤零零坐在茶桌旁,其余人都是三三两两坐在一起随口交谈些什么。那人一副书生的打扮,束发虽然齐整但蜡黄的脸色,薄旧的布料都显示着他穷困潦倒的事实。

洛霜心里不解,却又无法问什么,倒是那人掏出些碎银子大声地打赏道:“这杨贵妃唱得可是真好,赏你些银钱拿去耍把。”洛霜冷着脸顺势转了个身,在转回来时已经脸色如常,没有理他。哪知道那人却得寸进尺,反而阴阳怪气地说着:“哎呦你这的戏子可真是金贵,连赏钱都不屑一顾,这哪成啊,戏子就该有个戏子的模样,这么个戏子,连讨好客人都不会,还真以为自己是贵妃了啊。”

洛霜听了依旧不动声色,虽是心头火起,这次却是连脸色都未变,演含泪带嗔的杨贵妃,声调委婉哀戚,更衬得那人如此的粗鄙不堪。洛霜不言,其余客人则不然,纷纷开口埋怨这人扰了兴致。他们大多是些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不管心里如何思量,但是见这么个穷酸破落户装阔,都在心里默默地笑话,嘴上也不饶人,你一言我一语,奚落起来。那人一听,低了双眼睛嚷道:“就这么个不识抬举的戏子,还使得你们这么讽我么。”

这般说话,仿佛为自己打抱不平,但是个中神态又显出了他谄媚的心思,同时还忘不了踩洛霜一脚,仿佛自己高贵不少,可见心思狭隘,眼高手低。其他客人听了也没理他,粗鄙谄媚之人,哪值得他们瞧。洛霜依旧悠悠地唱着戏,台下终是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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