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野樱

堕霜(十三)知心

北风悠悠地打着转来到洛水镇时,已是十一月中旬了。未曾结过冰的深翠色河面上飘荡着几尾小船,初冬时节的江南小镇仿佛被细雨冲刷掉了颜色,天色灰蒙蒙的藏了雾气,不知何时又要落下点银丝,自洛水边上环顾一圈,到处都是阴郁的情景,空荡清静的,叫人不由怀念起草长莺飞的春日来。

戏班子来镇上已经五个月了,洛霜心想,比起之前在一个地方停个小半个月来说,太过长了。不过,老板大概也要领着他们这帮人走了,毕竟老板一个人对洛水镇的留恋和怀念顶不上戏班子这般多人张嘴吃饭的铜板。洛霜有些恹恹地叹了口气,在洛水镇停留的这些日子对他们来说算是一种休整,离开这般安逸的地方再上路可谓不情愿。

还有就是李家的少爷,呃,自那次救了他之后倒是成了戏班子的常客,几番邀约下来也成了不错的朋友。和那些他走南闯北结识下的义气朋友不大一样,这人反倒更像是长辈一般,待人处事自有主张。那种万事皆在掌握的气质让洛霜羡慕了好久,他心直口快说了出来,李郴知道了却单是笑了笑,还饶有兴趣地看了他半天。

洛霜摇摇头,把那张悠哉的脸甩出脑海,往前蹲了蹲,看着洛水中起起伏伏的倒影,突然又想起来那个神出鬼没的老人。洛霜内心啧啧,寻思着这老头也有意思,平白无故要当自己师父。不过要求太苛刻,看着人也脾气不大好,要不谁不乐意啊,能有这么厉害的人罩着。洛霜撇撇嘴,在怀里摸了摸,摸出那个玉佩,拿起来又仔细看了看,除了觉得内含生机外也没什么稀奇的。不是说玉不好,反倒是太好了让人觉得被别的什么吸引了。

洛霜随手摇了摇玉佩,歪着脑袋又盯了一会儿,一抹流光划过,他一怔,仔细看时又不见了。不远处传来疑问声“师父您蹲着做什么呢?”洛霜把玉佩揣回去支起身子,蹲久了有点头晕,还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就是眼花了,洛霜答道:“没事,蹲这看会儿风景。”全子没说话。洛霜就又问道:“怎么了,什么事?”

“老板说了,二十一走,让咱们准备收拾收拾东西,二十这有集市,该买啥买点啥。”全子传达了下老板的意思。

“行,我知道了。”洛霜了然,老板这是要赶着过年去一趟京城赚点钱。“全子你新戏练怎么样了?”他随口一问。

“就,就那样了,我没您这天赋,但我会尽力的。”全子好像在想着些什么,回话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洛霜没在意,估计就是小孩子走神了,复又叮嘱到:“全子你挺听话我知道,但你得顾着你的嗓子啊,不要练过了小心长不高还废了嗓子。你自己条件不差的,将来准能成。”

“是。”全子低下头。

“唉呀回去准备整理收拾东西了。”洛霜绕过全子溜溜达达走回了小院。

全子在他身后,攥紧了手,师父应是一片好心,自己是那个不识好歹的人。可是师父还是那么干净冷淡的样子,他想要靠近,师父却无论他表现的失意或者优秀都不会给予过多的关注,正如同他对其他人一样。仿佛处于那洁白无瑕的神坛,鲜活又冷漠的师父,而他自己沉溺在暗黑无边的杂念之中,伸出手够不到神坛,反而被惨白的光灼烧了口舌,连说,都难以做到。白色的东西最容易被染上黑色了,大概世间所有东西皆是如此罢。

手心里缓缓渗出了血,全子笑了起来。

人常言知人知面不知心,所谓如此。洛霜面善心冷常人难以理解,全子与他待的久了,便明白了这种事。洛霜曾救下过被老板责罚毒打的他,当时的他认为自己有了靠山。可是过几日他再次被老板教训时嚎的惊天动地,洛霜半点出现的打算都没有,并不是不在什么的,而只是不再关心罢了。全子心里失望,老板却是看出了什么,嗤笑了声,“你谁都别指望,没谁的心是热的。”等他伤快好了的时候洛霜来看他,说是老板让他收个徒弟,全子以后就跟着他吧。

洛霜不像别的师父都要亲身伺候着,他有时教教全子唱戏,但多数时候,洛霜在院子里平静的练着,或者发着呆。到新的地方的时候会出去逛逛,没什么新鲜的东西就会窝回来。戏班子一年到头来回转仿佛给了洛霜一个生动的理由,让他有事去做,有事去想。洛霜也在许多地方结交了朋友,只要那人不去联系他,便不会想去拜访。全子看着洛霜这么多年下来不断的结交朋友也不断的淡忘着朋友,已经有所了解。所有的存在对他都是一时兴起,洛霜的性格强烈,却也极其短暂,心是善的,但帮忙只是顺手。这或许是件好事,对于戏院这样混杂的地方,洛霜安全的长到大,没遭什么暗算。全子不清楚洛霜想了什么,只知道这个人,不属于自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什么好呢?不过没什么了,很快就会是了。

这个才是明显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全子念叨了下自己,平静的走回院子里。

洛霜正在整理行头,把着一只墨色长须捋顺准备扎起。修长的手指埋在丝丝缕缕的发丝中,缓缓划了几下,又勾起一绺绕在手指上松开,漫不经心地动作显示了这人在想些别的什么,不过这种轻慢又衬得这只手的主人慵懒自在,由不自知的随意动作一挑一挑地挂在注视的人的心上。全子站在门旁,眼睛仿佛被洛霜的手上黏住了,怎么也挪不开。洛霜忽地又使劲的撸了几下长须,像猫在磨爪子一般,然后捉来布条绕到须子上再放入袋子中,站起身来。一回头看到全子立在门口,就问道:“全子你东西收拾完了?”

“没呢。”全子应了一声,飞也似的跑走了。

洛霜一头雾水,刚刚他想着什么时候跟李郴去道个别,想来想去还是就在二十那天集市去吧,到时候把他约出来吃了饭也可以。不过想想李郴的品味,啊…自己的荷包,洛霜内心哀叹。不过马上要走了,自己这几个月也多有人家照顾,宰一顿就宰一顿吧。

在另一间装满杂物的房间里,全子仰着头,举起了手中的纸包,透过昏暗的光线,连本是白色的边缘也难以看清。

“这个…大概可以让师父能只陪我了吧。”全子喃喃自语。


感觉自己连月更都算不上了……季更少女馍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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