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野樱

堕霜(十一)尘世

戏已终了,后台乱哄哄的,洛霜卸了油彩,换了平常穿的天青色衣服,深深吸了口气,才压下了要去偷偷打那人一顿的打算。豆子悄悄摸过来,扑在洛霜身上,挂在他的袖子上摇啊摇的,嘟着嘴说道:“那个穷书生可真是讨人嫌。”洛霜毕竟在戏院里呆了许久,见的各类客人便如过江之鲫,当下只好笑笑,对豆子说:“别理那种人,无事也要惹得一身骚。”豆子揪了揪他的袖子,示意他低下头说话。“我看见他听完戏后想要跟那几个常客搭话,那几个人理都没有理他就走了。”豆子小小声的说,“他好像很不满的样子,还在咱们门口啐了好几下。”洛霜皱眉,这个人大抵是为了跟这些富家子弟搭上关系,才跑来戏院装阔,自己倒是无妄之灾。“行了豆子,别管这人了,还得吃饭呢,快走吧,你先过去,我去看看全子。”

洛霜进到住的地方时全子正倒立着,没了太阳的毒晒院子里反而比较舒服,全子安安静静地仿佛木头人一般,不知道在想什么,洛霜走道面前都没有变化。洛霜突然起了玩心,戳了他腿一下,全子猛地惊醒但没有反应过来,一下子摔了个狗啃泥。洛霜一看,赶紧把他扶起来,嘴里不停说着“没事吧,没事吧,我只是看着好玩,没想到你真的摔了。真没事吧,有事跟我说啊。”全子摇摇头,轻声回道:“没事的。”洛霜又想起来自己的目的,一拍手,拉着全子的手往外走,“没事就走吧,跟我来吃饭吧。”

全子被他拉着,感受着洛霜手心里的茧子,即便如此,洛霜的手还是如此白皙,指骨修长而匀称,还能看到一小节延伸到袖子中莹白的小臂。全子抬头看着洛霜的脸,那是在阴暗云翳下明亮的恍若光芒的脸庞,自由的温暖的情绪荡漾在这个人的周围。对,就是这样的感受,全子心里想,仿佛只有自己在污浊不堪的泥沼中挣扎,满身伤痕,连心都是黑沉的。这样的人,这样纯白光亮的人,即使自己在背后如何哀求,也只会渐行渐远,甚至满心厌弃,不愿有丝毫联系。全子握紧了洛霜的手,洛霜有些讶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问他怎么了,全子摇摇头,只是说自己有点饿了。

师父…他在心里默默地念过。

吃过饭,洛霜带着几个小孩子练功,过了一会儿老板过来叫了洛霜出去,跟他说下一旬要演的戏。老板没说要他演旦角了,洛霜心里松了口气,一连演了几天杨贵妃,感觉自己都要变成怨妇了。老板叮嘱了下又稍稍顿了下,笑眯眯地对他说:“洛霜啊,今天早上那个泼皮破落户,你莫要理他。那不是什么好货,他今个来院子的钱,那是拿了他婆娘跪着讨来给儿子治病的钱,想着自己能攀个高枝,之后借着关系考个功名,再搭个富家小姐,金银不愁。至于那婆娘还有儿子,可不就是拖油瓶嘛,他巴不得早点丢掉。”老板说着便叹了口气,“洛霜呀,人不能做的太绝,老天在看的。我把你们一众兄弟姐妹拉扯大,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你们呐,好好的,也就成啦。”洛霜听了不置可否,随口应了,老板怕他离开了这戏院,时不时会来念叨几句,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但是仔细想来…

“老板,那个人,家里的媳妇姓什么?”洛霜突然问道。

“姓张,张家闺女也是可怜,嫁了这么个男人。每天受苦受累不说,关键那酸书生还没个良心。”老板说。

“张…”洛霜愣了神,回想起昨天跪在地上磕头的女子,可不…就是姓张么…

“那人家里的孩子,怎么样了?”洛霜着急地问。

“这倒是没听说。”老板摇摇头。

“我出去一下。”洛霜站起来跟老板说,“很快就回来。”说完便冲进屋里挑起长枪便跳上房檐跑走了。老板在院子里皱眉,这小子是干嘛去了,难不成看上那人家的媳妇了么。

且说另一边,李郴今日想着还是到织院里盯一下,省得又有织娘不安分。李郴走到织院中时天气阴沉沉的,布料收回在走廊中,显得院子空旷起来,有些细微的风穿过,织娘们呆在室内纺纱织绸,偶尔说着话。李郴放轻了脚步,在窗下听她们聊些什么。一人道:“昨天…桃娘是真的死了么…”另一人叹了口气,“我倒宁愿是假的,可是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人扔了个什么东西桃娘就那么的去了。”“我们…还能出去么?”有个年轻女孩的声音传来,接着就响起一声嗤笑,“出去做什么呢,你还真的指望有男人救你出去?”听着像是个年纪稍大的女子。其他织娘也只是沉默,桃娘的死,仿佛又为她们加上了无形的锁,困顿在这方窄小的天地中。

李郴听了倒是稍稍放心了些,便走进房间里环顾了下四周,织娘一见到他便寂然无声,赶紧低头纺线。李郴也不在意,只是对织娘们说有笔大生意,本月工钱加一贯,一旬过了之后带她们出去一天。李郴说罢便离开了,在织院里转了转。经年的青苔刻在石板中,阴云缓慢移动下院子昏暗着,微微晃动的绸缎沉沉地垂坠,锈色的染缸中,连天色也是灰红的。

“尘世有何好处,多少人欲脱之而不得,尔资质上佳,不若随我而去,顺其自然,成就仙道,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眠。”院子中悠悠地响起了一个老人的声音。

“阁下是谁,不如出来一叙?”李郴皱眉。

“你可愿为我徒,脱离尘世?”老者并未出现,反而依旧问道。

“不愿。”李郴回答地很是干脆。且不说别的什么,单单是家人,产业之类,都没法轻易放下。还有,在戏院里明亮坚韧的那抹身影…

“成吧,你若是改变心意,捏碎这块玉佩,我还来接你。”老者没有为难李郴,只在半空中平白出现了块玉佩,落在李郴面前的地上。

李郴突然发现周边的环境变了,刚刚过于紧张没有注意不寻常的安静,但在那人走的一刹那仿佛风从一个封闭粘滞的状态突然泄出,僵硬挺直的绸缎微微动了起来,天空中的云缓缓变幻,要下雨了。

洛霜在飞快地在屋顶跑着,他要到昨天碰到那妇人的地方,但在途中便听到了一声声凄厉的哭号。在某个狭小的院子中,妇人抱着她的孩子泪流满面,小声念叨着什么,旁边落下了一把刀,早上装阔的书生躺在血泊之中,死相凄惨。洛霜跳下院子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突然小院的大门开了,一个老太太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大骂:“哭什么哭…”她的话在看到地上的血与人之后戛然而止。老太太走过去颤抖地手伸出去摸了摸书生的鼻下,早已没了气息。她突然回头抓住洛霜高声叫喊:“就是你!就是你!你杀了我儿子!你个腌臜玩意儿,就是这臭婆娘的姘头,杀了我的儿子!”她顿了一下,复又哭喊道:“儿子啊…没了儿子我可怎么活啊…”

洛霜被她抓住时心里还处于不知是愤怒,悲伤还是震惊的状态中,老太太突然地行为没有预料,再想要离开几乎不可能。门口之前坐着闲谈的人都聚集过来了指指点点,透着打量,鄙夷的眼光直盯着洛霜。这时,抱着孩子的妇人突然抬起头说了话:“人是我杀的,这个人是谁,我不认得。我的儿子死了,因为这个吃里扒外的窝囊废死的,我不为别的,只要他陪葬!”说罢便要拿起刀对自己脖子划下。

洛霜伸手夺去了刀。一旁老太太还在叫喊,见状更是喊得厉害。不一会儿衙门的人变来了,张口便对洛霜说。

“带下去。”



突然想起了更新…仔细看了下字数,感觉还没有高产的太太一天的字数多…生无可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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